WANGderful Andy

下午時分，八十八歲的鄭守讓帶著略為佝僂的身影，緩緩步出臺大醫院復健室外，他正是鄭成功的後代。鄭成功究竟有無留後？一直是史學家爭議的話題，據本刊追蹤，鄭成功的確有後代，分佈在台灣、大陸和日本；而追查鄭成功後代出力最多的可不是台灣人，而是日本人。


　　明末“延平郡王”鄭成功，是經營台灣最重要的人士之一。歷史文獻上指稱：“施瑯攻臺，鄭姓一家遭滅門。”成為歷史上著名的滅門慘案之一，也意味鄭成功並沒有留下後代。但，正史中卻還留有一段“曖昧”的文字：“鄭寬，鄭成功之子，行蹤不明。”文獻的模糊記載，使得鄭成功究竟有沒有後代，留下不少爭議。

　　經證實，鄭成功的確有後代，而這項重大的學術追查，則是由日本人完成的。由於鄭成功的母親是日本人，再加上日本人曾統治過台灣，日本史學家對鄭氏家族格外有興趣。追查鄭成功後代的過程，更仿佛是一部偵探小說。

　　追殺抄家

　　當年，鄭成功的孫子鄭克塽向清朝投降。明朝皇族寧靖王聽到消息後，悲憤不已，最後自殺殉國。但在寧靖王自殺前，寫下了“風來竹有聲”五個字，指“風來了，竹子有回應”，說明鄭家接受清廷的招降，鄭克塽已經投降了。

　　寧靖王並託人將“風來竹有聲”這幅字，送給不支援鄭克塽投降的好友鄭寬（鄭成功的六子），要他趕快逃亡。不料，消息走漏，清朝官兵隨即對鄭寬一家發出追殺令。

　　為躲避施瑯的狙擊，鄭寬與次子鄭星，帶著“風來竹有聲”這幅字，往北逃竄，幸運地躲過施瑯的追殺，開始隱姓埋名過日子，“不可泄漏自家身分”，成了鄭寬一家的祖訓。

　　文獻的記載，曾讓外界以為鄭成功已遭抄家，再加上後代隱姓埋名，鄭成功絕後似乎已成為大家公認的“事實”，但日本史學家卻不放棄。

　　一九三四年，東京幾位歷史學家，為深入追尋鄭成功後代的下落，特別來到台灣。他們依線報得知，“風來竹有聲”這幅墨寶，一直都在台灣南部，只要可以找到這幅字的主人，就有機會得知鄭氏後代的下落。

　　幾位歷史學家在台南市區四處打聽，終於有位老和尚告訴他們，“這幅墨寶，就在台南大地主鄭子香的家裏。”這個線索，讓史學家的尋人任務露出一線曙光，只是這項任務並不是從此就海闊天空。

　　當時，鄭子香已經過世，八名子女也分別送往日本留學，家中只剩鄭子香的夫人朱淑蓮。她面對日本人的追問時，始終不承認家中有此墨寶，讓日本學者相當無奈。

　　隱瞞身世

　　隨後，學者設法詢問鄭子香在日本留學的女兒鄭雪梅，經過一番遊說，鄭雪梅與朱淑蓮才同意出示這幅字畫。經過考古學家鑒定，確定這幅字的確是寧靖王的筆跡，鄭氏後代正式現身。

　　日本學者循線找到鄭成功的第八代子孫鄭子香，證實“鄭成功的確有後”。而據本刊追查，鄭成功的後代已經傳到了第十三代。

　　鄭子香已經過世，他的兒子，也就是鄭成功第九代子孫鄭守讓，如今也已八十八歲高齡。前年，鄭守讓的大姊以一百零四歲高齡辭世，鄭成功第九代的子孫中只剩下他一人了。

鄭子香共有六男二女，兒子分別取名守忠、守義、守節、守孝、守良、守讓。鄭守讓說，與他最親的二哥與四哥都是在日本受教育，但畢業後，兩人都回到中國大陸，投身黃埔軍校。

　　鄭守讓說，二哥鄭守義在求學時期，是一位優秀的運動選手；回國後，甚至還在黃埔軍校的運動會中，得到十項全能的冠軍。校方看到鄭守義傑出的表現，還讓他擔任體育助教。不過，鄭守義看似錦繡的前程，卻因為“身分”曝光，遭校方逐出校園。

　　原先並沒有人知道鄭守義、鄭守孝的留日背景，但隨著鄭成功家族的身分曝光，鄭守義、鄭守孝也晉陞為國際級名人；但另一方面，他們的身家背景，卻也受到政府詳加調查，而留日，竟成為兩兄弟離開校園的最大原罪。

　　“二哥在黃埔運動會上，勇奪跳高、百米賽跑第一名，蔣介石頒獎時，也對二哥讚譽有加，把他視為國家棟樑。但留日的背景一曝光，卻讓他們被迫離開學校。祖先要我們隱瞞身世、低調一點，確實有他的道理。”鄭守讓感慨地說。

　　生態救星

　　鄭守讓長期從事魚類保育工作，是台灣知名的魚類專家，由於經常得上山下海，導致他的背脊受傷。“這是去年上山溯溪，採集石頭時，脊椎因不堪負荷才受傷的。”脊椎受傷，也影響到他的雙腿，行動略為不便，目前正在臺大醫院接受脊椎治療。

　　既然身世之謎在日本學者的考證中已經揭開，鄭氏家族也不必再隱姓埋名過日子；談起自己的祖先，鄭守讓也不避諱。

　　鄭守讓說：“我們的祖先為了避禍，才要求後代子孫不能公開自己是鄭成功後代的身分。畢竟當時滿人要把鄭家滅門，甚至有家族成員都已經逃到菲律賓了，卻還是無法倖免。現在都已經過了幾百年，也無所謂了啦。”鄭守讓微微一笑，流露出事過境遷之後的解放。

　　訪談中，鄭守讓夾雜國語、臺語、日語三種語言。出生台灣，他精通國、臺語；而日後前往日本留學，也讓他的日語一把罩。

　　鄭守讓是位魚類學家，也是台灣復育櫻花鉤吻鮭的主要功臣之一。八十年代，他成功復育、野放了兩千條櫻花鉤吻鮭，還曾在當時造成轟動。

　　除了成功復育櫻花鉤吻鮭之外，鄭守讓也被稱為“台灣香魚之父”，因為他讓香魚在台灣“復活”了。“在日本統治台灣的年代，台灣溪流之中，到處都可以看見香魚；但由於人民的濫捕、濫殺，以至於後來的環境污染，香魚成了歷史名詞。”

　　香魚在台灣上演復活記，其實與日本的明仁天皇有關。當初鄭守讓留學日本，日本明仁天皇正巧是他的學弟。後來，明仁天皇從朋友處得知，鄭守讓在台灣復育香魚，基於同窗情誼，明仁先後兩次，派人送了四百萬顆魚卵給鄭守讓。

　　十萬精忠

　　“經過數年努力，我終於成功了。”鄭成功從荷蘭人手中搶回台灣，而鄭守讓則從日本人手上，讓香魚復活了。

　　提到鄭成功，除了反清復明之外，最令人們印象深刻的，就是率領水師包圍安平古堡，荷蘭人只好出城投降，被逐出台灣。

　　鄭守讓透露，當時鄭成功為了破壞荷蘭人的船艦，訓練中國史上第一批“水鬼”，潛入敵方軍艦下方，以鐵器將船艦底部鑽了好幾個孔，讓荷蘭船艦通通成了“潛水艇”。

　　“鄭成功承襲了父親鄭芝龍的水軍實力，很會打水仗，對水中作戰也比明朝其他將領更有創意。”鄭守讓談起自己的祖先，語氣中很明顯的感受到他與有榮焉。

數百年下來，鄭成功一直是大眾口中的民族英雄，但自二○○六年起，鄭守讓與日本學者的交談中，提出“十萬精忠”的說法。他表示：“這個事情非常重要哦，保衛中華民族的，不只我的祖先鄭成功一人，還有參謀長陳永華，以及當時十萬名軍民同胞，所以我提出‘十萬精忠’的說法，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。”

　　“這個事情非常重要哦！”是鄭守讓的口頭蟬，每次提及關鍵問題的時候，他都會以這句話做為開頭。講這句話的同時，他還會伸出右手食指比畫，強調問題的重要性。

　　鄭守讓是鄭成功的第九代孫，目前已傳到第十三代，本刊曾嘗試尋找最新一代的傳人，但每個人都很低調，不願受訪。不過，鄭守讓的出面，已揭開三百年來“鄭成功有後代嗎？”的謎題。

　　復育香魚

　　在拯救櫻花鉤吻鮭的過程中，鄭守讓幾乎天天上山採集石頭，研究溪流的地質環境，且由於長期背負重物，讓他的腰椎受傷。但經過數年努力，皇天不負苦心人，讓他成功地復育兩千條成魚，並將魚兒野放到溪流裏，鄭守讓也正式功成身退。

　　不料過了數年，鄭守讓竟然聽到櫻花鉤吻鮭被保育人員烤來吃的消息，讓他相當震驚；但由於年歲已高，他也自嘆無能為力了。

　　在復育櫻花鉤吻鮭功成身退後，鄭守讓又接手香魚的復育工作。“以前的台灣，溪流之中隨處可見香魚，但由於人民的濫捕、濫殺，以及日後的環境污染，香魚也完全在台灣滅絕了。”鄭守讓一邊翻閱資料，一邊陳述香魚滅絕的始末。

　　“一九八五年左右，我在宜蘭弄了個地方，開始投入香魚的復育工作。當然，我也把他視為自己的事業看待。那時候，明仁天皇透過一名朋友，得知我在台灣復育香魚。我們是同門師兄弟，基於這分友誼，明仁先後送了上百萬顆魚卵給我，所以我很感謝他。”鄭守讓笑笑說。

　　雖然香魚是自己的事業，但鄭守讓也不藏私，在成功復育香魚之後，他將四百萬顆魚卵野放到溪流中。如今，台灣不只宜蘭有香魚，各地溪流都有，甚至許多私人的養殖場，也都從事香魚的培育。

　　天皇同門

　　由於鄭守讓對香魚的貢獻，讓他被稱為“台灣香魚之父”、“台灣魚王”；而現在，他在宜蘭的養殖場已經停工了。他說：“香魚已經復育成功，我從去年起就不做了。但最近籌畫‘香魚復育成功總報告’，所以還是和以前一樣忙碌。”

　　鄭守讓之所以成為魚類專家，與哥哥牽線有很密切的關係。在鄭守讓十六歲時，他的二哥鄭守義已經在東京帝大唸書，並與研究魚類的木村重教授結識。二哥告訴木村重，自己有個十六歲的弟弟，特別喜歡研究魚類，常常到野外抓魚回來養。日後木村重只要有機會到台灣做研究，便會找鄭守讓聊天。

　　在鄭守讓十八歲時，跟著木村重到日本，從事魚類的研究。在日本，木村重是相當有分量的學者，只收過三個學生，分別是裕仁天皇、鄭守讓，以及後來的明仁天皇。因此，裕仁與明仁，正巧是鄭守讓的學長與學弟。

　　對魚的熱愛，讓鄭守讓上山下海都不以為苦。在去年脊椎受傷之前，他幾乎每個月都上山採集石塊。他笑著說：“我啊，在兩年前，每天都還慢跑兩千公尺；但現在，短期內跑不動了啦。”

　　來源：《時報週刊》